江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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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4/8/30 23:29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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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上赐了我一碗避子汤,帝后新婚之夜后,阖宫都在等着看笑话。

我进宫,不过是自己求来的一场笑话。

我出身沈相府,名唤沈持盈,闺名满月,取自月满则盈。父亲与先皇亦臣亦友,曾是当今圣上的老师,后又有从龙之功。沈家几代不曾有女儿进宫,故先皇生前便定下,沈家是要有一个女儿进宫做皇后的。

可惜先皇天不假年,莫说皇后,太子妃都未曾看见,便驾鹤西去。太子承大统后励精图治,无暇后宫之事,宫中后妃等得跟青眼狼一样,也等不到,更等不来一个皇后。

待山呼万岁海清河晏后,便不断有文臣急得上火,催着皇上立下皇后,直道国不可一日无母。

其实,京城权贵人人都大学能猜出一些,为何圣上一年来不曾娶正妻,幸后宫。

当今圣上杀伐果断,勇武智绝,还是太子时便对我那庶妹沈昀婉情根深种,早有意在一年前登基时娶为皇后,独我这个嫡姐横拿着竖挡着,痴恋圣上,等不来册封皇后的圣旨便不肯出阁,说亲的人踏破了门槛也不肯点头。

与皇家结亲这等庄重到不可有半点诟病违礼之处的事,自然不可长姐未嫁,庶妹先成亲。

说来惭愧,我也曾是秣陵贵女第一人。

一手古琴冠绝秣陵,春日宴上作诗舞乐艳压群芳,原本性格恣意明媚,若说唯一的毛病,便是过于喜食甜点。

奈何情字之上,偏偏任性妄为,不属圣意,依旧胡搅蛮缠,不知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劝服丞相,宁可自毁名声,不惜一切也要嫁给圣上。

父亲在金龙殿外跪了半宿,皇上终于点头,将娶入宫为后。

我在明里暗里的冷眼讥笑中,还是如愿以偿地坐上了天下女人梦寐以求的宝座,成了江淮时的皇后。

一他们都是这么说的。

我与庶妹、圣上和漓王年岁相仿,又因先皇金口玉言,便时常在一起玩耍,可以算得上都是青梅竹马,只是可惜,竹马都只绕着一朵青梅,而那青梅却只羞羞答答地心悦一人。

对外人而言,无非是话本子上最喜欢的桥段,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落入凡尘,为情所困。原本好一对金童玉女,却被嫡姐横刀夺爱。

可怜娇俏红颜不如嫡姐有手段,便被父亲许给了漓王。木已成舟,楚楚可怜的庶妹只能含泪认命,实在是嫡姐作恶,误了自己又误了他人。

总而言之,在旁人眼中,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反角,将自己一切优雅美好的东西都亲手剪掉,逼自己走进了一个死胡同。

我听着着实好笑极了。

当初皇上登临大宝,东宫未有太子妃,不知多¥虎视眈眈盯着这皇后的宝座。江淮时周旋一年才得了囫囵个儿,可惜太后看中的仍是我这个一年来情深不悔,从小痴慕江淮时的沈府嫡女。

世人遇事不莞,总是要有一个出气筒的。皇上不能对白月光和漓王撒气,不可对太后诸多怨言,外人又多喜嚼舌嘴碎、攀论编排,这个出气筒自然就是贱皮子一样倒贴上来的我了。

我犹记得那夜月色如水,秋风萧瑟,甚至记得从祖母的院中出来后,走的那一段格外冰冷的路,我和沈昀婉跟在父亲身后,一片寂静。

父亲怔然回头,眼中带着几分怅然看着我,「你可知,一入宫门深似海,且日后等着你的还多着,你当真承受得下?」

我那时候是怎么回答的来着?

—大概是恭恭敬敬地回道:「父亲,无人不知女儿痴恋圣上,蹉跎数年。」

所以这后宫的波云诡谲,阴谋诡计,冷嘲热讽,我都受着。

所以这一碗避子汤算得了什么。

我呆呆地坐在金玉贵妃榻上,望着雕花窗外出神,就像是今晨早起拖着酸软疼痛的腰肢,枯坐至江淮时醒来起身离开,一样的麻木。

江淮时身边一直跟着的小太监如今也成了总管,那孩子叫福宝,机灵得很。福宝端着托盘,满头大汗,左右为难,「皇后娘娘,圣上体恤您刚入主凤仪宫,尚有六宫诸多事宜,不宜操劳…」

「行了,福宝公公辛苦了,将药放在这里罢。」

青禾是个直性子,受不得这拖泥带水的拐弯,径直打断了福宝,点了点八宝桌,示意他可以离开了。只不过江淮时应该是吩咐福宝了,我懒得瞧福宝这窘迫的样子,端起避子汤一饮而尽。

福宝这才小心翼翼地告退,一路小跑离开了凤仪宫。

「小姐放宽心些,左右…」

「青禾,慎言。」

我在这宫中,这段姻缘,是自己求来的,哪里敢有半分伤心不满。

许是这药滋味太差,我再度望向窗外的时候,得外面冷风吹得眼睛泛红干涩。

青禾收拾好碗盘,端下去的时候仔细瞧了我,低头讷讷道:「这药难喝,奴婢去小厨房给小姐做一碟桂花糕清清口。」

我低头不语,青禾等了良久才听见一句——

「日后在宫中,该唤本宫皇后娘娘。」

2

多少人都说我自讨苦吃,我却不觉得。倒不是有情饮水饱,江淮时对我向来没什么好脸色,仅大婚之夜圆了房,光明正大赐了一碗避子汤,让那些个后宫嫔妃好一番讥笑我,便再未踏足凤仪宫。

当然,也不曾踏足整个后宫。

故而青了眼的后妃们出于某种含混心思,日日来凤仪宫跟我磨嘴皮子,鼻子不是鼻子、眼睛不是眼睛,一个个如花似玉的美人,活生生在豆蔻年华活成了让人腻烦的样子。

唯独兵部尚书家的小女儿赵临微一派活泼天真,她比我小三岁,正是刚及笄的年纪。吃了一次我¥的桂花糕,便时常赖在这里,还要讨些桂花酿喝。

每次见了她,我便觉得这后宫也不是无趣,何况还有明安。

江明安是江淮时一母同胞的妹妹。

在我年幼还在宫中大家一起玩泥巴的时候,她还是个小肉墩儿,跟在江淮时身后,扯着嗓子拖着鼻涕要跟皇兄们姐姐们一起玩,总是被当成碍事的跟屁虫。

江淮时嫌弃她流鼻涕不雅观,漓王打小时候就没什么亲和力,沈昀婉倒是亲近她。

不过不知为何,明安更喜欢我,哪怕我从来在外面端得住架子,她也不嫌弃,十分黏我。

后来我才意识到,这小丫头看人本质的本事是一等一的。没几年我就被这古灵精怪的小妮子抓了个现行,什么桂花糕啊桂花酿啊爬树啊、偷偷摸摸玩儿的那些不成体统的,都被她私底下学了个干净。

虽然我不讨厌就是了。我时常想,若是沈昀婉也是这般可爱的性子,我也会是一个不论嫡庶的好姐姐的。

我打心眼里喜欢明安,喜欢赵临微。待在她们身边,我总觉得自己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包裹,不再有烦恼。

她们倒是志趣相投,见过几次便能熟络地合伙从我这里哄骗多些桂花酿去。青禾每每气跳脚,直说是我惯出了两条小酒虫。

我第一次听青禾这般说的时候,不禁想到了这两个丫头讨桂花酿时的油嘴滑舌,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乐了出来,手一抖,说好的半舀子桂花酿,便成了一整舀。

明安眼珠子咕噜噜转,本是听了青禾的话要辩驳几句的,看见多落在琉璃瓶里的酒液,反而连连称赞,「青禾姐姐说的是,我和临微可要在盈姐姐讨一辈子酒喝呢,可不是盈姐姐惯着我们?」

青禾是我的贴身婢女,我们形如姐妹,私底下明安一直觉着快嘴直舌的青禾极其令人有安全感,索性不需讲礼数的时候,就也一起叫姐姐。

一开始青禾还羞窘,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。与其说我惯着她们,倒不如说是青禾怕她们这个年纪贪杯醉酒。

我私心里觉得,若这样插科打诨调笑的日子能下去就好了。

只是,开弓从来没有回头箭。

人总是要为自己选择的路付出代价的。

不知不觉我入宫已然一月,眼见就要到沈昀婉和漓王成亲的日子了。

我并不觉着多畅快,夺了沈昀婉夫君的扭曲的快乐也大打折扣,从沈昀婉成亲的前几天便开始心绪不宁。

我有不少被祖母呵斥为不合规矩的坏毛病,索性我自觉不傻,还知道将这些短板都藏起来。其中最让祖母头疼的就是,我有心事时最喜月夜饮酒。

祖母直叹,我这坏毛病简直是随了我那早早去了的生母,一样的没规没矩。

小时候还不谨慎,有几次被祖母捉住,每次都要絮叨是我生母走了也不肯留沈府一个端淑嫡女。

我每每觉得刺耳,却忘不了幼时母亲温柔地笑着,手把手地教我酿桂花的样子。于是我学得更聪明了,我将这些为闺秀不齿的习惯藏起来不示人不就好了?

我有时觉得自己着实有天赋,这些年的假壳子也戴下来了,算是隐藏极好。

除却几人,世间竟无人知我沈持盈真性情。

我一杯杯地灌着自己,只觉得送入口中的不是上好的红尘醉,而是泛苦的意乱。

花间一壶酒,独酌无相亲。

永结无情游,相期邈云汉。世人不懂便臆测,不齿便诋毁。

我许是醉了,毫无仪态地倚靠着这百年桂花树,将放在地上的酒杯酒壶囫囵全推倒了去,抬头眯着眼去瞧这盛放的满树桂花。

洁白,不惹尘埃,澄澈到尘世不谙。

像是记忆里某双琥珀色的瞳孔,在月色映衬下,泛着盈盈的光,满眼都是我的倒影。

真好。

什么都好,桂花好,桂花糕好吃,桂花酿好喝仪宫好,好在有这一株百年桂花树,可供我如此潇洒在这树下痛饮。

我想我的眼眶应该是红的,否则青禾不会如此担忧地看着我。

「去将我从府中带来的陈年桂花酿,盛一杯过来吧。」

「只要一杯。」

我认真地看着青禾,「喝光了,就没有了。」这可是我的宝贝桂花酿,甚至未曾给明安和临微尝过,埋了地下六年之久,是不可多得的珍品。

我只接过来尝了一口,阖眼回味了一会儿,就在嘴角舔舐到了苦咸的泪水。

我努力地抬头往上看,看星汉,看月亮,可是怎么也看不清,我的眼前一片模糊,我怎么才能看得见那云汉啊?

这本是个圆满的抒愁的夜晚,若是江淮时不突兀出现,破坏了这份宁静就好了。

「青禾呢?」

我喝了酒,有些底气,平静地靠着树干问江淮时。

「朕让她退下了。」

江淮时瞥了我一眼,居高临下的样子一如往常。

「堂堂皇后,成何体统?」

他声音不大,却带着风雨欲来的架势。

我扯了扯嘴角,努力想露出一个平日端庄得体的笑,但是失败了。

我拧着眉头,有些迟钝,只有被打扰的不快。

「江淮时,所有人都知我喜你甚深,你给我的却只有羞辱,我心里苦闷,还不能喝几杯酒酿?」

「你,心悦朕?」

他罕见地顿了一下。

「你不过见不得婉儿压你一头罢了。」

他语气里的嘲讽都要溢出来了。

江淮时死死地盯着我,我也不知道他眼里是什绪。

「是啊,毕竟臣妾与陛下青梅竹马,陛下自然知道臣妾是如何想的。」

我舌头有些发麻,咂了咂嘴,还是觉得该顾些君臣礼仪。

「皇上今日来凤仪宫做什么?」

江淮时沉默了太久,我搞不清楚他到底想说些什么,索性直接问他,若是能将人快些赶走就更好了。

江淮时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,「母后想要个嫡长子。」

「嫡长子不就是您自己?」

江淮时确实是先皇的嫡长子。

我脱口而出,言罢觉得懊恼,只觉喝酒误事,尤其是在江淮时面前。

打小被江淮时瞧见我喝酒就没有好事。

「沈持盈,朕不管你在盘算什么,既然已经入士中宫,你就该知道今后一生等着你的是什么,不¥朕装傻,更不要故作姿态。」

江淮时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,长臂一伸,捞起我就往凤仪宫内殿走去。

他倒是挺孝顺的。

若是江淮时对我有对太后一半的敬重,我也不至于如他给我设想的后半生一般—清冷孤寂在这后宫枯熬至死。

江淮时不喜欢我端庄矜持的样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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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进宫,不过是自己求来的一场笑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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